梁赞诺夫（浅谈梁赞诺夫）
分别拍摄于1974，1977，1982年的《命运的捉弄》、《办公室的故事》、《两个人的车站》“中年人爱情三部曲”是前苏联导演艾利达尔·梁赞诺夫的代表作。梁赞诺夫的作品在中国流传很广，除三部曲外，《残酷的罗曼史》、《骠骑兵之歌》、《老马》、《意大利人在俄罗斯的奇遇》等也为观众所熟悉。看过这些作品，我觉得唯有三部曲给我最多的回味和向往，因为它们有真实的共同点，公寓、办公室、车站都是真实的生活空间，主人公都是现实中的小人物，他们有着各自的遭遇、困苦、情感，而在平常如每日的生活中他们遇到了改变人生的人和事。比起好莱坞的明星喜剧、音乐歌舞喜剧，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华贵典雅的晚礼服、离奇的情节设计，这三部喜剧是那么朴实，甚至沉默。它们不是供人玩味的消遣品，而是寄托了对生活和爱情的向往。三部曲创作的年代距今已有30年，可现在看来既不会有时代距离，情节也不陷入老套，我想这是因为电影中蕴含了太多真实的情感和美好人性，真实永远是撷取心灵深处的永恒魅力。我想通过对三部曲的欣赏，浅谈导演梁赞诺夫的喜剧风格。
梁赞诺夫的喜剧不同于其他喜剧大师的风格，首先在于他的喜剧观念源自对生活的理解。他说：“我在生活中发现了它，并把它搬上银幕。”因此，梁赞诺夫的喜剧片非常注重社会环境的真实性和社会生活的复杂性，他总是在最真实的生活中寻找喜剧性的因素。他的喜剧片虽然也讲究情节和巧合，但是，他不象传统喜剧中的那些极尽巧合之能事，将故事建筑在情节编造、夸张、怪诞和动作设计上，他的喜剧片往往没有什么怪诞的细节和噱头，也没有漫画式的人物。相反，梁赞诺夫尽可能使人物性格基调平凡化，使人物性格有较复杂的层次，以增强他们的现实性和可信性。
梁赞诺夫喜剧电影的动人魅力还源于深刻的人文关怀。梁赞诺夫一向关注普通人的命运，他的影片的主人公大多是小人物，他们往往地位卑微，身处社会底层，为生计挣扎奔波，人生不如意或遭受着厄运，但又常常具有善良而热情的秉性。梁赞诺夫善于通过平庸繁琐的日常生活挖掘出普通人身上善良和坚毅的品质，表现出他们热情乐观的一面。梁赞诺夫曾说：“我所喜爱的喜剧主人公是正面人物。无私和天真是这个人固有的品质。他依照道德规范而生活，这些道德规范对他来说，就象空气那样自然。”三部曲中的人物都是那么平凡，职业、外表普通，但随着故事的发展，他们个性中的平凡、真实生成出美好的人格，正如观众所期待，影片的结局往往给人一种向善的力量。
《办公室的故事》里独自抚养两个孩子的统计局小职员纳瓦歇里，因为不会和不苟言笑、性格怪癖的女局长柳德米拉打交道，虽工作出色，一直得不到提拔，新调任来的副局长尤拉给老同学纳瓦歇里创造和女局长接触的机会，而纳瓦歇里莫名其妙的举动、不着边际的笑话却惹怒了女局长。绝望中他一通发泄竟给了孤高自傲的女局长很大震动，次日在局长办公室里她面对来道歉的纳瓦歇里，竟表现出女强人敏感脆弱的一面，不禁向他哭诉起来，而擦掉眼泪后她仍是板起面孔的局长。两人在摩擦中开始摈弃原有的身份、成见去发现对方，纳瓦歇里发现古板的女上司生活单调孤独，但她有细腻的女性情感，而柳德米拉发现窝囊木讷的纳瓦歇里不仅单纯善良，在朋友欧莉亚的尊严受到尤拉损害时，他怒不可斥地打了尤拉。两人终于相恋了，就在纳瓦歇里升职之时，尤拉向柳德米拉进言说纳瓦歇里费尽心机地与她交往是为了谋求职位，柳德米拉渴望爱情又怕被人利用的警惕的心又被触动了，自觉人格受辱的纳瓦歇里发疯地撕碎任命书，一番吵闹后两人冰释误会而更加珍惜对方。职位悬殊的男女主人公，经过毫无世故的情感融合，达到了爱情中平等的地位。
《两个人的车站》中，男女主人公原本身份悬殊，普拉东是位钢琴师，薇拉是站台餐厅的服务员。普拉东的妻子是个电台主持人，为了维护妻子的公众形象，普拉东决定替她顶驾车撞人之罪，在前去监狱之前乘火车去看望父亲，在站台就餐时为餐费和服务员薇拉争吵起来，起初薇拉给普拉东以及观众的印象并不好，粗鲁无礼，还有些放荡。其后一连串意外使他们不得不在候车室度过一夜，在为生活所困而依然开朗的薇拉身上，普拉东找到了因家庭冷漠、妻子自私而久违的快乐。后来两人竟发觉不愿分开，他们在不同的生活遭遇中给予彼此温情，感觉到对方如此重要，最后他们不得不在相识的车站分手。当薇拉冒着严寒到普拉东服刑的监狱，以“妻子”的身份让人去通知普拉东，满桌佳肴、温暖烛光，两人再聚后不发一言，如果说车站离别时他们有着各自的无奈和不确定，此时他们的隔阂已经消除，次日一早赶回监狱的路上，他们在朝阳映照的雪地上相依而坐，共同承担以后的命运。
这两部电影的男女主人公都有着地位之差，两人之间的爱情看似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故事都是从冲突中开始，然后从彼此理解到最后爱情的爆发，在幽默和平淡之中，两人最后走到一起。和好莱坞“神经喜剧”营造的梦幻爱情故事和脱离现实的大团圆结尾不同，梁赞诺夫描写的爱情故事植根于真实的生活。正如雕塑家罗丹所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看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这两段爱情的合理性还在于梁赞诺夫善于把握人物的内心变化，通过主人公遇到的一系列难以置信但有生活真实的事件，从而挖掘出主人公隐藏在背后的真实性格和内心世界，使主人公发生了奇妙的又令人信服的性格变化。《办公室的故事》和《两个人的车站》中男女主人公由争吵、敌意到理解、相爱的过程，那看似不可能的爱情故事，都是这种奇妙的性格变化的体现。
梁赞诺夫电影中很多主人公的命运都因巧遇而改变，而把这种奇妙命运演绎到极至的是《命运的捉弄》，我认为这是三部曲中最浪漫的一部。
男主角——外科医生卢申卡是个过于老实、沉默寡言的36岁男子，在结婚前夕和几个好友喝酒告别单身，醉酒后几人又晃晃荡荡地到机场送一位朋友，恍惚中卢什卡代替朋友上了前往列宁格勒的飞机，下飞机见到了和自己在莫斯科的居所完全一样的公寓，并找到一样的门牌号后，一头闯进去倒下就睡。从门外进来的女主人娜雅将卢什卡赶走，两人澄清误会后卢什卡离去，卢什卡又回来向娜雅借点钱，引起他们各自恋人的误会，把二人甩在了除夕夜的灯火中，两个孤独的人发现彼此有很多共同点，不禁伴着老歌共舞。两人在逐渐的内心契合中，仍然都想恪守对原来恋人的忠实，争取和原来恋人的合解，也许又是命运捉弄，误解越来越难解释清。原本不擅言辞的卢什卡在娜雅在一起时，有了强烈的倾诉欲和表现欲，天亮后一再推迟买火车票，娜雅努力摆脱这荒唐的巧遇，替卢什卡买了车票将他赶走，但他们分别时的深情已经注定了几个小时后的重逢。娜雅冷静思考后终于决定摆脱“道德”的羁绊，舍弃对荒唐之恋的怀疑，赶往莫斯科，两人生活没有任何相同轨迹的人在除夕夜的短暂相处后，却认定了被捉弄的命运，相拥在新年的清晨。命运的捉弄使他们失去原本稳定的恋人，却找到了最适合最需要的对方。
两个城市，坐错飞机，同样外形的公寓，同样的门牌，说起来这些元素有些离奇，也许极少有人拿着朋友的票上飞机，闯进别人的家。我认为，这个故事传达的是人生中有太多意外甚至是捉弄，但只要换个角度，这些意外不也是巧合和缘分吗？我们应该接受生活中脱离固定轨迹的事物，否则可能永远不会拥有完美的爱情和知心挚友。多年的共同生活可能比不上和一个陌生人的一夜倾谈。爱情的生成是多种形式的，不在乎两人相识多久，彼此海角天边，完美的恋爱或婚姻依托于内心的合鸣。
三段看似不可能发生的恋情都以完美收场。在品味梁赞诺夫导演的艺术特色同时，我感触颇深的是爱情的产生条件。这三个故事都呈现出爱情是从共同的情感遭遇和体验中产生的，双方在心灵上吻合才能使爱益久弥新，两人可能在物质上不平等，但是必然在精神上同等，就像简爱与罗切斯特那样。当然，爱不一定要使双方经受起伏和磨难，现实中一见钟情的情况很多，但如果只是为对方的外表、职位、财富所吸引，所谓爱情就成了物质欲、占有欲的遮掩，我认为欣赏对方的精神、生活追求是所有形式的真爱共有的特质。不少爱情小说或电影里的爱情往往一方高高在上，另一方作为被追求被接受的对象，灰姑娘、水晶鞋的童话只是一些人天真的幻想，那不能算是现代意义的爱情，因为感激不是爱，同情更不能等同于爱，爱不是变相的施舍，这样讲来，相传千古的帝王妃嫔也没有真正的爱情。现代社会人们不再承受不可改变的不平等，在此基础上人们才能追求同等精神层次的爱情。
梁赞诺夫的喜剧不是嘻笑的喜剧，而是包含真实生活、社会伦理的“不纯的喜剧”，它不仅启发人们思考生活，更以其平凡的美给观众向善的力量和隐隐的希望。
